三天後，迎來了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場雪。南方下雪不見得大，飄灑在空中如同碎屑一般，街道沒來得及覆蓋便已經消融了，只有象牙山上銀裝素裹、雪壓翠柏，雪景喜人。

“林忍冬，你那個同學來找你。”有人叫了忍冬出去。忍冬跟院長告知了去向，匆忙跑出去。她穿的紅色那件棉襖，她覺得紅色配白色，好看。手套帽子也帶好了。一出了門還是被肆虐的寒風冷到瑟縮，林忍冬顧不得那麽多，飛快跑到門口。看見挺拔的少年穿著黑白相間的沖鋒衣，背著雙肩包，臉上笑意不減。

“林忍冬，跑慢些。”

林忍冬走到他跟前，說：“好。”仰頭，逆光看他。

“走吧。”

他們坐了公交車到山腰，剩下的路得自己爬上去。果然山上雪景很美，樹枝上掛著晶瑩的雪淞，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。

“等等。”蘇餘音叫住想往前走的林忍冬。他把雙肩包打開，拿出一件沖鋒衣，一個耳罩，一雙雪地靴。“穿上吧，暖和一點。”

“謝謝。”林忍冬沒有推辭，接了過來。他好像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得穩穩當當，讓她安心。

“老是對我說謝謝，也沒見你行動。上次不是跟老師說要好好謝謝我？今天我再問問，你打算怎麽謝我。”

“結草銜環？當牛做馬？”林忍冬想著搖了搖頭，那可不成。

“走吧，咱們先上去再說。”

路上偶有同來賞雪的人經過。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，倒也不覺得多累，終於慢慢爬上了山頂，擇了一塊石凳，把雪拂去坐下。

“雪景真美。”林忍冬感嘆道。

“是啊，你以前看過雪嗎？”蘇餘音側頭看向她，見她托著下巴滿眼驚喜看著這個銀白色的世界，自己也歡喜了起來。

“應該看過吧，我記不清楚了。我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看過這麽美的雪景，以前雪都是落下來就化了。我們堆個雪人吧？”林忍冬滿臉期盼地說道。

說幹就幹，兩個人手凍得通紅卻樂此不疲，一遍遍地把雪捧過來添加成雪人的模樣。雪人初見雛形，蘇餘音找來兩顆圓形的小石子充當它的眼睛，又找來兩根樹枝充當它的手。

“還缺個嘴巴。”林忍冬說道。

“嘴巴，不是已經有了嗎？”

“哪裏？”

“這裏。”蘇餘音指了指自己的唇。林忍冬還沒反應過來，蘇餘音的唇已經落在了她的唇上。寒意都散開來，只剩下唇齒間的一片溫熱。林忍冬瞪大了雙眼，看著近在咫尺的蘇餘音的臉，心想，他長得真好看。她一動也不敢動，整個人僵住了，她感受到蘇餘音的氣息將她包裹著。

蘇餘音把她整個抱在懷裏。為了不要嚇壞她，他只是淺嘗輒止，很快就停了下來。林忍冬任由他抱著，腦袋依偎在他的胸前。

“是不是嚇到你了，林忍冬？”蘇餘音問她。

“沒有。蘇餘音，你可憐我嗎？”她不敢問他有沒有喜歡她，盡管她時常想起來那天晚上鼻尖上的吻。

“可憐你什麽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蘇餘音把她抱得緊緊的，說：“你和我，是平等相待的關系，誰都沒有資格可憐誰。我之所以對你好，是因為我喜歡你，更是因為你值得。忍冬，我喜歡你，做我女朋友吧！”

他胸腔處湧動著一團火，燃燒得熱烈而張狂。本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，卻忽然得到了心底缺失的那一塊，變得柔軟而純粹。

“嗯。”林忍冬羞澀而不安。

確定關系後，蘇餘音幾乎每天都來找她。有時候是做作業，有時候是出去玩，兩人很滿足相處的時光。直到有一天，蘇餘音說他要回自己家了。

“我過完年就回來，你好好待著。我的手機號碼還是那個，有事打我電話。”蘇餘音摸了摸林忍冬的頭說道。

蘇餘音接到了家裏的電話讓他回家過年。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踏足過那個家了，恍然聽到父親的聲音，既陌生又熟悉。

“好。”

蘇餘音乘車到市區然後坐飛機回家。父親和姐姐來機場接他回家，蘇餘音看著年輕的父親，說不出的滋味。

“多吃點，你看你都瘦了。”爸爸給他夾菜，一家人圍著桌子坐著，氣氛怪異。

蘇餘音沈默地吃著飯菜，同時也在默默打量著這個十幾年前的家。擺放著的那些舊物，勾起了他不少的回憶。吃完飯，爸爸提議去放煙花，蘇餘音搖了搖頭，走到臥室關上門。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，是他媽媽打過來的。

“小音，你吃飯了嗎？”

“吃了，媽媽。你還好嗎？”

“我很好，只是生病了，你能來看看我嗎？”

蘇餘音當年的確是因為媽媽說自己生病了，而去的國外，後來再也沒回來。直到畢業後回國創業。當年他走的時候無牽無掛，可是現在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放不下的人。他答應她，過完年就要回去的。

蘇餘音走出房間，爸爸一個人在外面看電視。熱熱鬧鬧的春晚和冷清的客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，蘇爸爸看到他出來，眼中喜色顯而易見，“小音，來坐下看小品。”

“爸爸，這些年你有沒有愧疚過？”隔著漫長的時光，蘇餘音問出了這句話。以前他覺得不重要，他想問卻沒有問。

“愧疚，怎麽不愧疚？好好的家，被我親手毀了。我想要其樂融融的家庭，卻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。你和你姐姐都怨我，我知道的。是我做錯了事情，都是我不該。”他說著流下淚來。

“媽媽讓我過完年去看看她。”

“好，我給你訂機票。年後，你還是回來上學吧，那邊小地方，教學質量跟不上。你不在家，我們又沒辦法照顧到你，你一個人待在那裏孤零零的，我不放心。”蘇爸爸說道。

蘇餘音拒絕了這個提議，“我打算留在那邊上學了，希望你尊重我的決定。”

“那，我再跟你三姨說說。”蘇爸爸想再說什麽，看到自己兒子倔強的眼神，沒有開口。

蘇餘音去見了遠在國外的媽媽，媽媽讓他留在國外上學，他同樣沒有答應。他一直陪在她的病床前，直到她康覆。這個時候距離開學的時間已經不遠了。

林忍冬這個寒假是數著日子過的，她沒有手機，除夕那天想借福利院的電話撥出去跟他說聲新年快樂，卻被告知已經沒有了話費。福利院的經費一直都很緊張。她也沒有多餘的錢出去打電話。

過完年，蘇餘音也沒有再來過。她知道蘇餘音的親戚家的大致位置，卻不知道門牌號。好幾次繞路過去都沒有遇到蘇餘音。

也許，他還沒有回來吧。

林忍冬等啊等，等到開學的時候，她迫不及待收起書包去學校。開學的第一堂課是班會課，蘇餘音的座位卻是空的。林忍冬看著他的位置發呆。

李一苗幸災樂禍地跟林忍冬分享她最新得知的消息，“聽說蘇餘音不來了。他本來就是為了散心才轉學到我們這裏的，這下要轉回大城市讀書了。你的學習搭檔可就沒有了，想想這學期跟誰搭檔吧。要不然你的成績就是曇花一現，做不得數啰。”

林忍冬心口一窒。他明明說過會回來的，還說要給她帶禮物，怎麽會走呢？

放了學，林忍冬走到那家奶茶店。她鼓起勇氣跟老板搭訕，“請問，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電話？”

她撥出了那個熟記在心的電話，但沒有打通。電話那邊一直傳來用戶不在服務區的消息。“老板，謝謝了。”

老板認得這個小姑娘，之前常來的，好心問道：“你那個小男朋友沒來？”

“我聯系不上他。”

“吵架了？你們這些小孩子啊，過家家似的。”

林忍冬很是失落，一個月過去了，她始終聯系不上蘇餘音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學校裏了。林忍冬又恢覆了形單影只的生活，她在學校朋友幾乎沒有，每天上學放學，按部就班。不同的是，她很認真地在學習，她想有一天能夠走出這裏，去到大城市，也許還有和蘇餘音相見的機會。

這一天，林忍冬放學回福利院的時候，看到院長愁眉苦臉地站在門口發呆。看到忍冬來了，他招呼忍冬過去，說：“忍冬，你放學了。你也大了，好好讀書，考個好大學，以後找個工作自己養活自己沒問題。”

忍冬問道：“院長，怎麽了？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
“唉，福利院沒錢了，可能很快要關了吧。這麽多孩子，不知道該怎麽辦。我盡量想辦法，看有沒有人願意領養。你也大了，好好考慮考慮。”

林忍冬明白院長的意思。領養的家庭，一般傾向於年紀小點的孩子，像忍冬這種已經上高中的孩子，多半是沒人願意領養回去的。福利院垮了，意味著她將再一次無依無靠。

可是她能想什麽辦法呢？

林忍冬決定暫時去奶茶店打工。她那天看到奶茶店只有老板一個人經營，難免有忙不過來的時候，決定去試試。奶茶店老板一開始有所顧慮，聽到福利院的情況，接納了她。老板和她約定好，每天下午放學去幫忙，那會兒正是客流量大的時候。每天兩個小時，每周付給她薪酬。

林忍冬很感激。她把學習時間壓縮到晚上，每天過去打工能賺一些錢，都存起來，雖然微不足道，但對以後茫茫不可見的生活無疑是多了一點安定感。

這幾天時不時就有孩子被領養走了。剩下三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和四個十幾歲的孩子，包括林忍冬在內。院長心急如焚，他實在不願意看到孩子們流離失所，但眼下實在再沒有錢維持了。

林忍冬晚上點著蠟燭學習，有個跟她一般大的孩子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大城市的工廠打工。

“我還想上學啊。”我還想等蘇餘音回來。這是林忍冬未說出口的話。

“你別傻了，福利院不在了，就算學校還肯繼續收留你。你的吃喝都成問題，而且離你畢業還有那麽久的時間。”

“我不去的，我就在這邊打工賺點錢。錢少，我就少吃點，總要把學上完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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